思念是一种很炫的东西

远大前程

织太,大概不是最终版



太宰治刚杀了个人。




他从人挤人的舞池里闪身出来,面色平静的在夜店门口的石狮子旁边点燃了今夜的第一支烟。香烟燃尽的时候,警车终于来了,停在他面前,里面冲出几个警察,在他面前刮起一阵气势汹汹的风。没过一会儿,一个男的被担架抬了出来,腹部插着一把粉红色豹纹的水果刀。一群人很快把男人围了起来,穿着白大褂的人摇了摇头,说:没救了。




太宰治把烟头按在了旁边狮子张开的嘴里,拍了拍它的头以示表扬。他哼着歌,路过人群,走到一个卖肉夹馍的摊位旁边。老板正挤在人堆儿里凑热闹。太宰治提起菜板上的一把脏兮兮的剁肉刀,又用更脏的毛巾把上面沾的青椒和肉星儿都擦了干净。他没看走眼,果然是把好刀。感叹一声,太宰治就这么拎着一把菜刀闲庭信步的过了条马路。他眼珠子左右一骨碌,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,就你了吧。于是他开了一辆马自达的车门,坐了进去。




里面的人正在看杂志(好家伙,居然是《壹周刊》),全然无反应。听到有人上来,那人头都没抬,说:“去哪?五环以外不去。”话音刚落,一只手伸过来,冷冷硬硬的什么东西贴着自己大腿。他一看,顿时惊呆了。好一把好刀!明闪闪,亮晃晃,就算和李寻欢的小李飞刀比也绝对毫不逊色。




织田作之助把脑袋从书里露出来,手在裤兜里左摸摸,右探探,拿出三张皱巴巴的钞票。两张十块钱,一张五块钱,要递给太宰治。




我刚上班,真没钱。




不要钱。太宰治笑得阴恻恻的。




那,劫色?


织田作之助乐了,上下把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遍。这脸..怎么这么熟悉..他凑近了点看,天空突然一道惊雷闪过。我曹,世界真小。




太宰治?




织田作脱口而出心里的那个名字,说完却不确定对不对。太陌生了,他想,多少年都过去了。




很久很久很久以前,太宰治曾是织田作在学校的学弟。那时候太宰治还算乖巧,至少干不出持凶器抢劫这码子事。而织田作之助,少年老成。他在学校的报刊上连载过一篇模仿无赖派的小说,直到期末考的时候不了了之。太宰治拜读过他的文章,被这个天天走哪都拎着本《耶路撒冷三千年》的学长折服了。


太宰治有个废物父亲,家里是众所周知的一穷二白。他用的教科书全是复印件,一年四季穿着同一套衣服,动不动浑身挂彩,身上缠得像个木乃伊。可他伤痕累累却还是蛮好看。母性使然,学校里的女同学总你一点我一点的拿零花凑钱给他花。织田作之助没有女性性特征,他总多带一份饭,只是因为太宰治是他可爱的小跟班。




织田作之助?太宰治惊喜的看他,菜刀里的脸也跟着惊喜。这真是巧遇。如果不是因为他手里还提着一把刀,他真想娘兮兮地给对方一个拥抱。




织田作问他怎么做起了抢劫的勾当,太宰治说:我没有在抢劫啊,我不会开车,只是想找人载我去个地方。


去哪?


我也不知道。你看到那边的警察了吗?其实是我刚刚杀了个人。太宰治无比快乐的说,他总是这样无忧无虑。




织田作启动了车,车发出”嘟嘟嘟“的声音。


那就往郊区走吧。他说。






刀被扔到了脚垫下面。他们开着车一路向东,没为任何人或事停留。太安静了,两人都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,所以一切都被从头说起。




回想起那短暂的一年,织田作之助这辈子都没有和谁关系这样好过。他和太宰治吃一根冰棍儿,穿一条裤子,有时太宰被赶出来的时候,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。再过些时候他们喜欢上同一个女生,然后几乎又同时变了心。


太宰治高中毕业之后就不得不辍学。他孤身一人去了另一个城市,住在一个地下室里,没窗户也没灯,温暖且潮湿。


他有段时间总能梦见织田作,梦到织田作最后和他说的那些话的场景。




太宰,我要走了。


你要去哪?太宰治听见自己问他,在梦里他几乎感受不到是自己在说话。


我爷爷临死前给我留了笔遗产,他说他把金银财宝都埋在了G市的后山的第三棵松树下面。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了。织田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。一个月,给我一个月。我一个月之后就回来。那笔钱我们可以八二分,到时候咱俩想去哪都可以。


真小气,至少六四吧!太宰的笑噗呲噗呲的喷在话筒上。


你可真贪心,七三不能再多了!织田作也笑了。一个月之后晚上十一点,在我家门口集合,好吗?我想给你个东西。




太宰治说他的梦一般到这个时候就醒了。他耸耸肩膀,两条腿折在胸前踩在座椅上,接下来便没什么好说的了。




织田作之助继续讲下去。




父亲去世以后,织田作就再没去上学。母亲卖了城市里的房子和他准备搬到农村生活。织田作收拾衣服的时候还挂念着太宰治。他多想带着太宰治一起走啊!他楚楚可怜的小朋友没人疼没人爱,十几年来活得像条街边的野狗。织田作光是想着和要和太宰治告别就难过得不行。他从柜子里翻出半张破破烂烂的地图,想起去世的爷爷曾拉着他的手和他说的悄悄话。




作之助!


织田作把耳朵凑过去。笑起来的时候,爷爷的喉咙像漏气的游泳圈“呼哧呼哧”的。


拿着这张地图,你以后一定会用到的。




织田作把那张藏着革命战友当年留下的宝物的藏宝图紧紧捏在手里,给太宰治打了最后一通电话。




然后呢?太宰治好奇的望着他。你找到了什么?




织田作之助真的托人买了火车票。他第二天跑到了G市,到处和人打听山在哪里。可到了地方他才知道,G市根本就没有山,山上也不会长树。他英明神武的爷爷从来没有什么革命战友,他出生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快二十年,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头。




他妈的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谎言,让人防不胜防。


织田作之助在一个小土坡上坐了一夜,心灰意冷。他是个不轻易掉眼泪的男人,上次哭还是五岁的时候,他在自助餐的游乐园里玩,结果被钉子扎进了脚里。他趴在爸妈的肩膀上露出半个屁股蛋打破伤风针,眼泪汹涌。他当时觉得自己要死了,虽然他到头来还是活得好好的。织田作之助想,这次也会是这样吗?虽然他现在难过得要死掉了,他会还是一直活下去。一直。

半夜的风又贼又凉,冻得他直哆嗦,可是眼泪却是热的,划过脸颊像是给他温暖的爱抚。织田作之助开始挖坑,一开始拿着树枝,后来直接用手。他边挖边哭,边哭边挖。把那破烂地图,G市车票,和他的眼泪都埋在了那个大坑里,跟着一起的,还有更难以名状的东西,可他当时还不知道。他心里只是想着:都去死吧,他谁都不要相信了。




第二天早上,织田作之助回到了家,这时距离他放太宰治鸽子还剩二十九天。他叫来收破烂的收走了家里的所有书,包括那本他随身携带了两年的《耶路撒冷三千年》。他最后也没有告诉太宰治,《耶路撒冷三千年》实在是太枯燥了,他只看了前十页就看不下去了。三个麻袋的书只买了三块钱,织田作之助拿着这脏兮兮的三块钱买了两根一块五的雪糕,吃完一根的时候另外一根已经化在了手里。可他为什么非得一下子买两根呢?




他们路过警察局,太宰治拍了拍织田作的肩膀,说就在这停吧。打开车门之前,太宰治从兜里掏出被体温捂得软软的一块口香糖。它跟了太宰治太久,包装上另外一个字都被磨掉了,只剩下一个“箭”字。他自己吃了一半,另一半塞到了对方的嘴里。




能不去吗?织田作干巴巴的问。


太宰治叹了一口气,还是那么豁达:杀人可不就得偿命吗?




偿命?


织田作之助突然灵光一闪,眼睛也跟着亮起来了。他说:那你甭去找警察了,你跟我走吧,我带你去个好地方。




烧气的车开起来没劲,上坡总有种要熄火的感觉。他们慢悠悠的到了山的最高点,织田作之助关车的功夫,太宰治已经爬上了车顶,并脚一滑在车顶上踩了个坑。他往下看,视野开阔,天气晴朗,不禁触景生情,诗兴大发。可第一句已经在嘴边,第二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。




怎么样,是个好地方吧?织田作之助说。


真不错。




不后悔么。太宰治眨眨眼看向他,衣带飘舞。他们俩又一次并肩站在一起。如果有人看到我们,他们会以为我们是在殉情,没准还会上报纸呢。




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。




电视剧里,主角临死之前最后一刻,一定会躺在一个香软的怀里,半惋惜半感叹说上一句:”下辈子...”


但是织田作和太宰都没有说,因为他们从来不是剧里的主角,也没有怀抱给他们殉葬。他们只是配角A和B,永远游移在主线外,若即若离,可有可无。他们迷失、野蛮、凶猛且无所事事。同时无法被主角的深明大义来约束,只遵守最原始的法则,比如,太宰治中午杀了个人,下午就要偿命。可织田作之助有时候也会想,太宰治可能真的会有一天大有作为,成为一个聪明伶俐的侦探,或是冷酷无情的黑社会马仔。而他,也许会想成为一名作家,记录下来太宰治所经历过的人生。




失重的一瞬间,太宰治终于收到了织田作之助欠了他十几年的礼物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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